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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百汇大厦借调来的白案师傅正在揉面，铝制托盘上整齐排列着形迹可疑的“拿破仑酥”
——那些撒着绵白糖的千层酥皮下，分明裹着沪市土产的五仁馅料。
三天前试菜时，张主任咬了一口点心，半开玩笑地说：“管他苏修美帝，吃到嘴里都是甜味主义。”
然而这句玩笑话却让聂明远在回家路上死死攥紧帆布包，生怕颠簸中泄露了包着点心的牛皮纸，更怕泄露了这份有风险的甜蜜。
他其实早已记不清儿时在法租界尝过的“正宗”
甜点是什么滋味。
但当他把店里分发的试菜点心带回家时，永远愁眉不展的母亲嘴角第一次浮现出笑意。
暮色中，母亲用皲裂的拇指小心翼翼地擦去嘴角酥皮碎屑，她眼角的皱纹在烟火味里舒展成初融的冰面，恍惚间让他想起父亲在世时，自己偷吃母亲下午茶点心的往事——那个过分甜腻的法式小圆饼，如今想来竟恍如隔世。
咖啡馆就这样低调地开张了。
没有锣鼓喧天的剪彩，也没有登报宣传，但陆陆续续还是来了不少客人：有揣着好奇心来打探神秘女富豪背景的老华侨；有拿着侨联介绍信、说话带着南洋口音的侨属；更多的是探头探脑的街坊邻居——他们假装不经意地路过，眼睛却不住地往橱窗里瞟，既想看看这“资产阶级”
的新鲜玩意儿，又怕被人发现自己的向往。
每当门铃响起，聂明远都会下意识地绷直脊背。
他担心某天革委会的人会突然冲进来，担心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随时可能终结。
在这个特殊的年代，每一杯咖啡都可能是甜蜜的陷阱，每一道点心都暗藏着危险的隐喻，而他这样的人，能抓住的每一束光都如此珍贵又如此脆弱。
聂明远担忧的风暴没有来临，次日却先掀起一场微妙的风波。
莉莉将骨瓷咖啡杯轻轻放回杯托时，银勺与瓷器相碰的清脆声响，恰好被吧台前骤然爆发的争执所淹没。
开业当天未曾露面的莉莉，此刻正以客人的身份隐匿在雕花屏风后的雅座里。
晨光穿过梧桐枝桠斜斜落在她白皙的手背上，银勺搅动深褐液体泛起涟漪，响应着吧台前剑拔弩张的场面。
“你们可没明文规定要查验证件儿！”
青年刻意拔高的京腔刺破咖啡馆慵懒的爵士乐，“这白纸黑字写的‘服务侨胞’，可没说只收外汇劵！”
他将一份《文汇报》重重拍在大理石台面上。
他抖开的报纸第三版上，赫然印着咖啡馆的专题报道，大大的标题《“以侨为桥”
侨友服务社咖啡馆开业赤子捐资助力改革开放》铅字在晨光中格外显眼。
青年身侧那位穿着风衣的红唇女士突然开口，带着浓重港腔的粤语：“阿默，咩事啊？”
她鬓边的波浪卷发随着说话轻轻颤动，脖颈间的珍珠项链泛着温润的光泽。
听到这个称呼，莉莉正在搅拌咖啡的手指突然一顿。
她微微前倾身体，从屏风的镂空处仔细打量那个身着羽绒服、背着尼康相机的青年——这人不会是陈默吧？
收银台后的服务员涨红了脸，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围裙边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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